一、
陆铭喜欢夏沫。
他已过了单凭热情就能想像往后人生的年纪,而夏沫却正当花信年华。
夏沫说,这世上,所有人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生命里每个人的出现都是有意义的,善意与恶意,有时候总难分辨,但时间迟早会给你结论。她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陆铭有时候舍不得撩拨她,他怕自己靠得越近越难自拔。
陆铭自己虽然是理科男,但年轻的时候也爱读些诗,抄录过一些好词好句,对博大精深的中文字里行间的美好充满向往。而夏沫的文字,初步符合他的想象。
他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一幅定格的画面:有一位披肩长发的女子,脚穿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身穿一套过膝的黑色连衣裙,站在远处,只留给他一个侧影,略微仰头。有风经过,裙裾飞扬。
他想像中的夏沫就是这样的。
事实上夏沫从来不穿高跟鞋,那会让夏沫走路姿势怪异,想跑的时候根本跑不快。但这不妨碍夏沫夏沫刻意去拥有一双宝蓝色的,姿态优雅的细跟高跟鞋。固守着自己的城池,但对整个世界充满了解的渴望,这两者并不矛盾。
这就是陆铭和夏沫之间的距离。
在夏沫看来,他可能就是一个合格的树洞,满足她倾诉的欲望,能保持恰如其分的沉默。
绝望是什么,绝望是你在一个男人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你却依然爱着他。就像夏沫爱着King。
陆铭问过她King有什么好的?她却说:他什么都不好。
陆铭看过King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服套装,五官清秀,倚在栏杆上的样子有点痞,目光无畏地注视着前方,笑容里带着那么点漫不经心,一看就是很能招惹女生的主。
只要是爱着,就会有黏著的需求,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慕。但这些,夏沫有,King统统没有。
如果一个人爱你,再内敛的人,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下雨了有没有记得带伞,天冷了有没有多穿一件衣服。爱,是会被细化到生活的每一件琐事上。
而不是夏沫偶尔说陪我聊天吧!King却一到九点就坚持要去睡觉。也不是晚上七点多你说夏沫还没吃饭,King说他在和朋友一起喝小酒,一点也没想到夏沫会不会饿。更不是夏沫说自己好像发烧了,King说宝贝乖,你赶紧上医院去看看,我不是医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很明显King读不懂夏沫的言外之意,接收不了夏沫发送的讯号。我们不能要求一个人始终热情如火,但至少可以做到柔情似水。夏沫要的,是一个人全心全意的陪伴,但King给不了。
原来King每年都给他喜欢的姑娘寄节日贺卡,给她们献上生日祝福,跟她们嬉笑怒骂,假装单身。无差别的对待,并不是只对她如此。夏沫却心存侥幸,居然相信会把她屏蔽的King真如他所说的爱她,只爱她,屏蔽她是怕伤害她。
原来,让夏沫生活在谎言里也是King爱她的一种表达。
陆铭很心疼夏沫。那个傻乎乎的倔强姑娘。她的爱虽然盲目,但胜在真挚。
陆铭也忙,但不会忙到没有任何一个时间想起夏沫,相反,他总想起她,想起她的那些爱而不得的忧伤,就像看着内心的另一个小小的自己。
夏沫问陆铭:你觉得King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也无法分辨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夏沫。
当夏沫开始怀疑他到底爱不爱你的时候,他们之间必然早已经出现问题。人,有时候很难面对自己的内心,所以选择逃避。
正常的恋爱中的男女,只要心里有爱就会有欢喜,会想着靠近,会想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所有的可有可无,忽冷忽热,若即若离都是因为不够爱。
一个人烦躁时,忙碌时,苦闷时对待你的态度才是真正的态度,而不是他忙的时候就要求你做一朵安安静静的解语花,如若不然,就觉得你是在无理取闹,有公主病。因为得到的太容易了,所以也不觉得辜负是件很难的事。
夏沫累了,她可以做一个好女人,但不能陪一个错的爱人。
她对King说:我们好聚好散吧。她删了King的一切联系方式,如果他愿意,他能找得回她。如果不愿意,那就这样好了。从陌生人到陌生人,应该是恋爱关系里最体面的结局。可陆铭知道,夏沫虽然嘴上说得动听,实质心里伤得很深。
“来我这边散散心吧。”陆铭邀请夏沫。他邀请过很多次,但只有这次她没有拒绝。
二、
初秋的天空依然长着一张夏天的脸。夏沫乘坐的那辆长途汽车抵达的终点是立交桥下的停车场,这跟夏沫想像的有点不一样。那天似乎没有风,天气依旧有着闷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夏沫站在路边,等陆铭来接,影子在地上拖得有点长。夏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还要等多久。
夏沫在车上躺着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一个短小的梦。楚里的那个她总在奔跑,身形单薄,上身挺直,像一只易惊的麋鹿,没有人能追上她。只有撒开四蹄不停地奔跑,才能带给她安全感。完全停不下来,所以梦里梦外都很累。
醒来时,汽车的马达仍正密集地持续震动着,身体的欲望莫名地被翻腾了出来,哪一处都寂寞,哪一处都需要慰籍。
夏沫出门前忘了带小镜子,也找不到平日里惯用的那把檀木梳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有点凌乱。如果你是她,你也很难不慌乱。陌生的街景,陌生的绿化带,连空气都是陌生的。
夏沫对着手机屏幕,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从包里摸出一管口红,在下唇仔细地涂抹了一层,上下唇轻轻一抿,颜料就印在了上唇上。周围有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夏沫,认为单靠一支唇膏就能让自己变得很美,这本身就是个古怪的想法,可那时候的夏沫却很笃定,年少的天真往往是那个阶段的自己无法体会的。
虽然夏沫和陆铭已经认识了很久,究竟是五年还是六年?有点记不起清了。夏沫似乎了解他的全部,那是他愿意呈现出来的一部分,连照片也是。但事实上认真说起来,夏沫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夏沫本该很警惕的,不轻易靠近别人,也不让人轻易靠近。对夏沫来说,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沼泽地,危机四伏。可在与King的这段关系里慌乱了太久,她想找一块地儿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陆铭到的时候行色匆匆,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架着一副细黑框眼镜,典型的白领模样。他和夏沫没费多大力气就认出了彼此,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仿佛他俩的见面本该如此。
他带她回家,夏沫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上夏沫最爱的黑色真丝吊带睡衣。睡衣很服帖,勾勒出的曲线有些青涩。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开了冷气,陆铭注视着夏沫,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浑身起了点鸡皮疙瘩。
他带夏沫参观阁楼。从小到大夏沫就幻想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阁楼,小小的,安全的,舒适的,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夏沫可以蜷缩在床上望着顶棚发呆一整天。夏沫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爱上这里,爱上和陆铭呆在一起的时光。
停留和定居本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陆铭的阁楼里不光有书,架子上还摆着很多张VCD。他和夏沫一样,喜欢收藏优秀的原声动画电影,然后静静的欣赏。那天,他们选播的是一部由爱尔兰Cartoon Saloon公司制作,汤姆·摩尔执导的动画电影《Song of the Sea》,讲述了一个关于迷失和回家的故事。
影片在视觉风格上完美地融入浮世绘、工笔和水墨的元素,配乐空灵优美。一切那么美好,却让夏沫有些紧张,陆铭也是。阁楼里只有一张椅子,陆铭把夏沫揽在怀里,嗅着夏沫的发香。他能感觉到似乎身体所有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在了某处,夏沫没有躲开。
他把她轻轻地放在地上。地上铺着的垫子很软,夏沫睁着麋鹿般的美丽大眼睛看着他,假装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抚摸是从脚开始的,一寸一寸的挪移。从脚趾,脚背,小腿,再到大腿。睡裙被手指撩起来,露出光洁而温暖的小腹。他的手指在大腿内侧逗留了很久,有湿意渗出来。然后他开始用嘴唇,他下巴带着点胡渣,磨得夏沫有点痒,于是咯咯笑出声来。他重重地拍了下夏沫的臀,示意夏沫专心,然后继续他的探索之路。
夏沫觉得,就这样躺着,被温柔爱着的感觉真好。好到无以复加,好到夏沫暂时忘了King。
陆铭像刚得到心仪已久的玩具的小孩,翻来覆去的研究夏沫的身体。夏沫在一地的狼藉中沉沉睡去,竟然没有梦。夏沫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次一样睡得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婴儿,她醒来的时候精神有些恍惚,腰酸背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感觉真让人留恋。陆铭睡着时的侧脸少了点醒时的锐利,鼻梁很高,下巴有点尖。双唇抿在一起,额间有道竖纹。都说薄唇者无情,他的眼神分明是如此的温柔,他说:夏沫,我很喜欢你。
如果那时候他不要提醒她,她会相信的。陆铭说别把衣服晾到客厅外的阳台上,因为对面平行楼层的女主人是认识陆铭女朋友的人。夏沫正赤着脚哼着歌端着洗好的衣物站在客厅里,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陆铭不是单身,这个夏沫原本就了解的信息到现在才落实到实处。
她不知不觉就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个人。
三、
夏沫离开的时候,是陆铭送她到的车站。夏沫自己去买好车票,然后检票进站,微笑着与陆铭说再见。
夏沫想,如果,那时候,陆铭替她买好回程车票,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也许她不会发短信告诉他,她在书里夹了几张红色纸币,作为留宿的费用。那时候,她还确定不了自己心底的情绪,是眷恋还是厌恶。
他和King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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