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过去

这是一个冷漠且乏味的城市,除了林川再没有什么可值得我留恋了。

我新找的小窝在一条曲折的小巷尽头,那里有一幢墙壁斑驳爬满绿色青苔的旧式集体宿舍楼。宿舍共有三层,黑漆漆的过道两边是十来间打着照面的房间。白天的时候,每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的,你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光线到了这里就显得格外幽深,整幢房子安静得有些过份。

我的房间在二楼,每次我只能凭着感觉穿过阴深的过道走到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口,然后摸到左手边垂着的一条细绳,往下使劲一拉,头顶昏黄的灯泡就亮了。房子租金月结,直到被拆迁为止。在此之前,我曾看中别处的一个房间,只是在那栋楼房里居住的都是些打扮的花枝招展于黑夜里四处晃悠的女人,我抵御住了"带有卫生间和电视机"的诱惑,决定租用这个年已垂暮但仍精打细算的老房东的房间。

这个房间与老房东的房间正好面对面,房间靠门边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一米宽的硬木板床,一张老式书桌,两张方凳,一张破旧的沙发椅和两个嵌着玻璃镜的老式衣柜。玻璃镜上有雕花,于是因为有裂纹的关系,照的人脸都有些变形,倒成了哈哈镜,自带了那么点喜感。衣柜里头塞满了旧式棉花被,一打开就有一股浓郁的樟脑丸味飘出来,令人浑身不适。

小小的四格木窗子外面一眼望去都是是低矮的屋檐,这块区域,更像城市的一块皮癣,有碍观瞻,又和谐共存。心情好的时候凭窗临坐,可以感受到些许诗情画意,仿佛,不是身处城市,而是在一个落后的乡村。但令人无法容忍的是,房间里并没任何可以产生水或排放水的设施,没有自来水笼头,没有洗脸槽,没有马桶。

老房东为了更好的利用有限的空间,创收最大的经济效益,他挪出原本作为卧室的房间用于出租,而让女婿将厨房隔成了两层,上层作为他自己的卧室,下层作为厨房。他如此委屈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每月能挣到那么几百块房租。那我呢?我千里迢迢的奔赴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被子,床垫和两个水桶,一个水桶用于蓄水,因为厨房的门过了晚上八点钟里面都是上了保险的,而另一个水桶用于盛脏水附带解决尿急时的窘迫。但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一并解决的,我必须坚持每天早晨花一块钱去街道边的公共厕所报到一次,我没办法在屎味冲天的房间里入睡。我的星座手册上写道,我对人生是具有潜在的热情的。我一定不会让生命如此轻易的损耗的,而那时,我开始理解什么是幸福,幸福不过是在一个举目无亲,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拥有一个带着抽水马桶的卫生间。

从搬进来住的第一天起,我才知道面对老房东需要付出比面对房间更多的耐心。其实我并不需要与他有太多的交流,可老房东经常敲门的原因五花八门。先是自诉听力不好,提醒我可以将想说的话写下来给他看,然后再郑重其事地转入他来搭讪的正题,那就是希望能更改合同上水费及电费由双方共同分摊的约定,理由是他通常在晚上八点就准时入睡。并要求我写下一张保证书,保证水费归他支付,电费由我来承担,并预付电费一百元。在我表示同意之后,一脸恩赐地对我说:“你每天可以去厨房里打两桶自来水。”这自来水到底是有多金贵?他确实是两桶而不是两吨?

老房东喜欢急促地用枯瘦的手连续拍打那扇单薄的门,扯着嗓子紧巴巴地说着含糊不清的普通话,要么是来推销他那个丑陋的垃圾桶或台灯;要么来提醒我衣服要在过道里洗,这样才不会把房间里发黄的地毯打湿;要么吩咐我将空啤酒罐、矿泉水瓶或饮料罐拣出来给他,不要扔到垃圾箱里去等等。

一直都觉得,这个只有五、六个平方米的房间是空旷的,除了沙发,床是被我遮盖着的,而我是被被子遮盖着的,其余可怜的几件家具都赤裸裸的暴露在浑浊的泛着霉味的空气里,暴露在老房东闪烁的目光中。这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过客,来是来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

老房东还藏有一把备用钥匙,而且会时不时的使用它。虽然房间里的摆设看似原封不动,但我知道有人进来过。于是某一天的中午,我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里,在等着钥匙在锁里扭动的声音响起时突然将门打开,望着老房东有些始料不及的脸,我尽量用一种最无辜的眼神望着他说:“您,有事吗?”老房东似乎被我吓了一大跳,隐约其辞,但这似乎还是不能阻止老房东的窥探。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老房东太孤单了,他只是想找点事情来打发漫长的一天,也许这每一天都可能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我应该理解他,因为从来不见有儿女来看望他。我也孤单,不仅仅孤单,心里还觉得寂寞,一想到林川就寂寞,而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他。我每天在他废弃了的空间里进进出出,期待着有一天,他会回来。可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连同他设置的密码仍旧是我的生日。有时候我觉着这是因为还有留恋是为了纪念,有时候我又觉得这分明是种讽刺,我爱着的林川可以这样,干净地一个转身,什么都不带走。

我记得那年,那是我们分手后我单独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在电话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说:“今天我生日呢,为我唱一首歌吧。”他漠然地说:“嗓子哑了,唱不出来。”再后来,我发什么短信他都不理,仿佛从来没有收到过。我试着用陌生的手机号给他打电话,他也总不接。他讨厌我,连同讨厌与我有关的城市来的所有号码。

骨气是什么东西?但凡有一点点骨气,我就应该跟林川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任性地离开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像个可耻的小偷,偷偷摸摸地来到他生活的城市,只为了能离他近一点。我很后悔,在他数次要求带我见家长的时候,我无情地拒绝了他。如果,我知道再不会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会顺从他的意思。我就可以知道他家在哪儿,我可以守在他的门口,只为等候他的一次路过,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的,指望有一天能与他在街头邂逅,指望他被我感动。其实我应该感谢他,没有彻底的拉黑我,让我在他留存的气息里得以苟延残喘。

曾经那么爱我的人,怎么能说陌路就陌路?等我清醒过来,这个疑问渗透在我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里,循环不息,无法停止。虽然那时我一滴泪也没流,很硬气地对林川说:“分手就分手。”其实我很想林川挽留我,对我说他是跟我开玩笑的,他依然爱着我。可是他却没有,他像赶走了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一脸嫌弃地赶开了我。时机抓的正好,我一息尚存的理智阻止我低下骄傲的头,不要卑微地去祈求他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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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修改:2022 年 07 月 0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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