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到各奔东西那一刻

五月,我正裹着棉大衣拉着行李箱走在北极村的街道上,脚下踩着一层薄薄的积雪,这里是黑龙江省漠河县最北边的一个村庄,也是整个中国的最北端。

记得一周前我还在学校进行紧张的毕业答辩。

“顾南雁。”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大高个猫着腰,从教室后面溜到我身边坐下。

“干嘛?”我没有抬头看他,继续翻看着手下的论文。

“你毕业答辩结束准备去干嘛?”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我的论文页脚。

“我……”

“下一位顾南雁同学准备答辩。”刚要说话,老师就叫到了我的名字。

我在台上站定,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就这样盯着我,我敛下视线干咳两声来掩饰我的手足无措。四年了,每每对上他的眼睛,还是让我心慌意乱,时间真过得快,我已经暗恋王大川四年了。

答辩结束当晚,我们原班人马又聚在了一起,为什么叫“原班人马”呢?因为大一的的拍摄作业,我们宿舍四人,和王大川宿舍四人被分在了一组,共同拍摄了一个小短片,于是后来的大学四年,我们八人总是“厮混”在一起,我对王大川的情愫也是从那时开始在暗处肆意横生,可我藏得很好,从没让任何人发现。

那晚酒过三巡,男生中最学霸的胡杰突然拿着酒杯站了起来,虽然他站得摇摇晃晃,可还是稳稳说出了一句告白的话:“方欢欢,我喜欢你!要毕业了,我不管什么结果,但我要说。”

方欢欢是我们宿舍的开心果,略微有点婴儿肥的她喜欢扎两个羊角辫,一笑起来用“人间小太阳”来形容最贴切了。而此时酒吧的霓虹灯把她有点肉嘟嘟的脸蛋照成了樱桃色,她没有一点忸怩,也举起酒杯大声说道:“胡杰,我找了一份上海的实习工作。”

我们都知道,胡杰考上了上海大学的研究生,而方欢欢是厦门本地人,她的这一回应无疑让我们见证了一段爱情的开始。大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酒吧里的男男女女都开始起哄,让他们“亲一个”,我仰视着他们,羡慕我从未有过的勇气,再看看周围,夏季的晚风,溢出杯沿的啤酒,还有坐在我旁边的他,以及我四年欲言又止的暗恋。一丝不甘涌上心头。

“我要去漠河。”我毫无征兆地开口说道。

“啊?”坐在我旁边的王大川疑惑道。

“你不是问我答辩结束要去干嘛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从未见过雪,而我从小内向胆小,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离家20公里的大学城,既然没有勇气说出爱他的话,那就去中国最北端看看雪吧。

“漠河在黑龙江诶!”他有点诧异。

“嗯。”

“黑龙江离厦门很远的。”

“嗯。”

“你一个人去?”

“……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于是一周后的现在,我已经站在了零下三度的漠河县北极村的小街上,我从来没想象过在初夏穿棉大衣的感觉,裸露在外的鼻头已经冻的通红。

此时已是傍晚,小村子里每家每户的窗子逐渐亮起来,我一边按照手机导航寻找着定好的民宿,一边看着房顶道路上未消融的点点白色,感叹灯与河川,五月还有不一样的人间。

那天晚上我运气不错,看到了北面天空出现了一个由小到大的光环,在静谧的夜空中逐渐向东移动,青紫色的光环诉说着黑夜的神秘,也诉说着我无人知晓的暗恋心事。

最终我下榻在了翠花客栈,名字就有一股儿浓浓的东北味儿,民宿老板是个女子,看起来四十多岁,她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坐在炉火边,披着一件米色流苏的厚披肩,和“翠花”二字相差甚远。

第二天清晨,空气特别清新,之前辗转两天的奔波劳累似乎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我打开手机发了一张极光的照片,并定位了“翠花客栈”这个接地气的民宿。

这次的旅行似乎没有特别的目的,出发之前只是想来最北端的地方看雪,没有做特别的攻略,于是一时之间我竟没了主意,

走出客栈,我根据导航往旅游景点走去,今天风很大,我不由得想如果现在亲一口风,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吻会不会穿过4130公里,落到王大川的脸上,可仅仅就是这么一想,我便感觉到心脏在怦怦直跳,路旁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果然太宰治说得对:“喜欢和被喜欢就像是五月被风吹拂的树叶一般骚动。”

我沿着古老的漠河一路走着,满清和日伪时期的遗迹随处可见,差不多15分钟的样子,我走到了目的地七星广场,广场上有一幅巨大的中国简易地图,我找到了厦门,用脚丈量着我和王大川现在的距离。

草坪上有一块形状奇特的石碑,上面写着“我终于找着北了”,我拍下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王大川,我说:“你这样的路痴,来这里不怕找不着北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道:“找得到的。”我看着这没能理解的句子,没有再接话。

我继续往下走,一个“最北邮局”的牌子吸引了我,里面游客很多,我随意挑了一张明信片,想来想去写下了一句话寄给他,但我没报什么希望,景区的这类邮局寄的明信片,我一张也没有收到过。

回到客栈已是下午饭点,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去吃她做的正宗东北菜,盛情难却下我入席了,实际上也只有我、她和她的猫。

就这样我和她就着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这才知道她本是苏杭人士,来这儿本是为了追随驻守边境的爱人,可她深爱的男子却在一场意外中牺牲,她一直孤身一人一晃儿也已经十年。

“姑娘,二十几岁多好的年纪,那个时候的我正爱着想爱的人,做着想做的梦。”

“您很勇敢。”

“是也不是,我靠的是一腔孤勇,孤和勇缺一不可。”

“我要有您一半勇敢,也不会错过四年了。”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世间最纯粹的错过是死亡。”这句话仿佛说进了灵魂深处,她目光如井深深地凝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这天晚上,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五月的夏风,它自北南下了,抱过我,又拥住你”,这是我头一次发如此具有暗示意味的文字,或许是今晚的酒精作祟,或许是老板娘孤勇的感染,又或许是五月的旅人本就是写情诗的诗人,写出的东西无关风景,只关心。

一晚过后,我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老板娘略显惊讶,“才一天就要走了?”

我点头称是。

“其实你应该夏至再来的,那天有极昼,是最长的白天。”老板娘言语间满是遗憾。

“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诶!”在我正准备走出客栈时,老板娘叫住了我,“南方的夏天那么长,一定要找个会挑西瓜的人在一起。”

我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坐上了去火车站的车,今天我要搭上去往哈尔滨的火车。

思考片刻,我在坐上火车时,发了一条消息给王大川,“你像夏至的分界线”,发完便看着窗外的风景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时明时暗,我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看着手机上那几个王大川的未接来电,我的心又狂跳起来,打开手机就看到他发的消息“你出门,下楼看看”。

我的心顿时躁动不安起来,难道他?在一片狐疑中我回复道:“我在去哈尔滨的火车上了。”

就在此时,手机又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起电话,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姑娘你走了吗?有个小伙子来客栈找你了。”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得一声炸开了花,列车驶过隧道,一切又变得明亮起来,窗外太阳暖融融的,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阳光明媚了这个夏天,还是夏天沾了他的光。

但阴差阳错,我与他并没有在北极村见面,实习单位让我尽快回去上班,于是我在第二天一早就坐上了回厦门的飞机。

6月21日夏至,学校举行毕业典礼,我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学士服,刚从女生宿舍楼出来,就看到等在楼下的王大川,他手里拿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东西,那张我在北极村寄出的明信片,想起上面写的话,我顿时脸烧得一塌糊涂。

他直直朝我走来,用那张明信片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一边说话一边将我揽进怀中,“你真狠心,把我一个人晾在北极村,害我找到北了,可找不到你了。”

“你不是写着,只有在夏天,才敢在我面前,脸红得肆无忌惮吗?以后不论春夏秋冬都可以。”他继续说道。

我还是没有说话,他捧着我的脸与我对视起来,“顾南雁,我在给你表白,你多少给点反应。”

我发誓,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我实在脑子一片空白。

“你会挑西瓜吗?”憋了半天我竟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先是一愣,而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拉起我的手就往校门口的水果店跑去,而他送进我口中的那块西瓜,实在是过分甘甜,也许我吃的其实是爱情。

“对了,你说我像夏至的分界线是什么意思?”他牵着我的手在校园里走着。

“是我一生里最长的那个白天。”

我对王大川的暗恋,在各奔东西的那个夏天结束了,我也始终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穿过夏天的木栅栏和冬天的风雪之后,他终将会抵达,我的身边。

(完)

本文至此结束
最后修改:2022 年 06 月 30 日
如果感觉文章不错,请随意赞赏